一路上有你

校广播的一首歌勾起了我那赤祼祼的回忆。经年未修的喇叭声音呕哑，旋律低沉地回荡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像迷途的魂魄无所依附，在浑噩的游荡中泯灭成寂静。

你如夏日里采莲的女子顺水而来，稍近些方看清你的容颜，恍然而悟。我们都已不再年幼，脸上那依稀可见的痘印便是证明，无可厚非。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你，生活在忙碌经及岁月的无情让我不得不舍去某些东西，但不曾料到时隔多年再见时，依旧如此清晰，阳光下你的轮廓在脑海里突兀浮现，像黑暗里突然出现一束强光，瞬间暴露了记忆里无法弥合的伤。

那时我们还是孩子，我们竟然也那样天真过，这是多年的我们所无法触及的，像你送我那块遗落在回忆里的糖。我聒噪地说着，而你一直沉默，看着远方的天空。无风，无云。

第一次见你时是在分班的课室，我们为谁坐在左边而眼红，若不是顾及着全班同学想必你会与我大打出手。后来才知道，左边的座位靠近你暗恋了几年的男生。现在翻遍记忆的每个角落也搜不出他的模样了，听说他后来也只成为你爱情里标本。

后来的日子与你相处得还算平和，偶尔会像年迈的夫妻那样为一点鸡毛蒜皮的事吵嘴，却也成为了同学们爱慕的理由。正是应了那句“打是情，骂是爱”，我们的关系才会在每次争吵中变得更加坚定，直到多年后想起依旧如昨日般清晰。

从荼靡花开的那年盛夏到三年后荷花凋谢的夏末，记忆如影。匝在人生的旅途中，一切如梦，风化成尘埃，终究抵挡不过岁月这把杀猪刀的削磨，徒剩残骸。

校道上的紫荆树绽放的花又凋谢了，悄悄地又长了几个年轮，窄小的操场熙熙攘攘挤满了人，破旧的舞台上站着不修边幅的少年被流年换了一张脸，不合身份的西装套在瘦弱的躯干显得很不得体，就像拿了大麻袋只装着个乒乓球。但，这不也是我们曾经历过的么？看着这一切，躲在角落的我们只有沉默。

待到人群散去，大家都笑着哭着告别着，我们心照不宣地来到走了三年的跑道上，像往年那样一口气跑了二圈，全身散架似地一起倒在旁边刚修剪过的草坪里。最是黄昏时，夕阳西下，没有南归的雁，也没有飞舞的落叶，只是眼眸蓄满风沙，触到丁点的风吹草动就惊天动地溃然决堤，落到心里，苦苦的。我们像校道两旁的紫荆树，沉默地看着艳阳一点一点地消失在地平线，枯藤上，昏鸦盯着我们着，像个坏脾气的巫师。夜幕开始降临，黑暗与分离一齐向我们逼近。

终于到了要离开时候，你站起身拍了拍长裙上的草屑说，就这样了吧。我望了望熟悉的校园，风空洞洞地吹过，然后习惯性地望着你的眼点头。再没有多年前的难过与不舍，也没有彼此拥抱，仅有转身背对背远走，所有回忆的画面在天空全黑的那一刻画上了句点。其实，离别早在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写进了剧本。只是倔强的性子让我们都一直死不承认，最后还是不得不按部就班走完了每一段旅程。这几年，彼此都以忙碌的借口而没有联络，在不同领域里挣扎徘徊，独自面对内心的伤感失落，在一次又一次的苦痛之后我们不可避免地被冠以“成长”，但我们都明白，所谓的成长与坚强都是固定命题，我们除了证明它的真实性别无选择。

很多时候我都会以为你在某个趔趄中被我遗忘，但又会在不经意间回忆起一颦一笑一回头都如电影的回放镜头历历在目。所有关于你的细枝一节都藏在最隐蔽的记忆里悄悄然滋，一如失根的兰草，在风中飘荡。曾问你，何处才是我安稳的归属。你笑着对我说，你的心为我留了一块地，若是多年后的无处依附，大可到你心上安寨扎营你的话总那么暖心，伴我经风沐雨。那些年岁或依然保存完好在一个即定的格局里，人却已非当年。

身为这个疾速发展的社会中的一份子，我们不得不快速长大，那是比记忆背负的悲欢更沉重的包袱，在生活几经浮沉之后彼此眼里都不再有往日的喜悦，谈起过去那些薄如蝉翼的日子，仿佛彻悟了许多。那些光鲜亮丽的日子在流年里日渐斑驳，手中紧握的笔再也无力写出年少时的梦与期待。正如你所说，每一个梦想都会死在现实的氧化中。

那年与你一起写漂流瓶，无意中瞥见你写下的是“一路上有你”。

其实，我写的也是，一路上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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