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黄的光——人性的摇曳
璀璨的斜阳和着晚风努力绽放,终究染上了月色的惆怅。泯灭前迸射的光芒,炫目而让人倍感凄凉。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题记
我是个不大喜爱黄昏的人罢。
这个由明媚转为阴冷的过程,缓慢而又折磨人心志。心中有的是对光明的依恋和对黑暗的恐惧。想要捉住火光却又被黑暗的藤蔓无形缠绕。身处黄昏的感觉就似垂死的病人绝望地等待离去的时刻。
我想,现在的我还无力承受这般的痛苦。
我的外婆不是我的外婆。
就像妈妈很久没有见过她的妈妈一样,我从没见过我真正的外婆。
也许你会讥笑于这样的话语,可事实就是如此。
每每我问起外婆,妈妈总会苦苦地笑起来:“她和我一样都是娃娃脸哦,可严肃起来就好像那倾权于世的慈禧,眼神犀利得让人不敢直视……”
从我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见到妈妈与外婆有所联系。多少年前这个家庭里发生的事残酷而又不堪回首,那是亲情与利益的绝唱。
自从那次发生在妈妈生命中意义重大的抛弃后,我便不再拥有真正的外婆。
风云的突变以及各种幸运与不幸的交锋,妈妈来到了那个陌生的家庭。外公视其如珍宝般地抚养,换给了她一片不失爱的天空。
外婆不是我的亲生外婆,自然外公也不是我的亲生外公。这就导致了一系列的连锁反应。我哥流着的血和我不是同一个型号,我阿姨她没和我说过几句话,我舅妈把我当贵客相迎。
如果要问起这不一般的家庭构成,那我不得不说,这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一个属于妈妈的故事。
窗外的雨永远也止不住脚步,在这早春时节没日没夜地下落。“啪嗒”在软软的土里绽开细小的花。
“女儿要乖啊,妈妈明早才回来。不要等我喔,要早睡。”这是妈妈发来的信息,她又去医院了。这样的情况已经维持了很长的时间,从上一年的那个夏天就一直如此,隔三差五就整晚待在医院里。
是她得了什么重病?不是,才不是。
是那个暂时称为“外婆”的人病了。
外公对外婆没日没夜的照料,操劳过度的他一天一天瘦下去,眼窝深陷。焗过油的头发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显示出本色来——那是一种让人有些辛酸的惨白。
外公多年为妈妈的付出哪里是谈笑之间就可言喻的。在那经济萧条的年代,他宁可自己吃苦,也要让妈妈读得起书,穿得上漂亮衣服,吃得上自己亲手制作的饭菜。那样用心的照料自然换来了妈妈无限的感激。
她自小就将外公当做了亲生父亲。平日里左一声爸右一声爸叫得外公舒心无比。可是对于外婆,妈妈却无法释怀,只是称其为“阿姨”。我自然也没有承认这个外婆。对于我来说,“外婆”只是在礼节上的称呼罢了。
这位外婆是典型的故事中所描述的后母形象。在外公接养妈妈时,那个和谐美好的家庭里还没有她的存在。
于是,新婚之后各种排挤讽刺,为难责骂气势汹汹地涌向妈妈。对自己的孩子犹如宝贝般呵护,那份细心爱心当然一丝一毫也不会给妈妈。
情节就像小说里那样自然而然向下发展,妈妈对于外婆带给她的各种憎恨无可奈何,伤心绝望地曾对生活失去信心。那时候,如果没有外公,也许我就看不到现在的妈妈。
妈妈成年后,不再与这位外婆有过多接触。每每她去探望外公时,这位外婆总是摆着一张气脸一声不吭。她会一动不动地坐在沙发上,直到妈妈离开也不会说什么话。
一晃十多年的岁月,时间对她们之间的矛盾好像也无能为力。她老人家心中的结也一直解不开。她不明白外公对妈妈的好,不明白为什么所有的家产归属者不是她。
也许做人就应该豁达点,不斤斤计较的生活才是硬道理。这不,这位外婆亲身体验到了这一点。
多年的心病使得她走入了承载了多少人辛酸痛苦的地方。说是重病,倒不如说得更明了些————-喉癌晚期。
她是个娇弱的女子罢,这场病使她固执得让人不敢想象。多次的化疗使她开不了口,无法吞咽任何食物的她被迫在胃上开了个生命通道,一日三餐再加上水果药物都必须搅拌成流质通入管道以此维持生命。
上天剥夺了她用嘴品尝的权利,对疾病好转的幻想和对活下去的渴望成为了她维持生命的动力。
每天成千上万的医疗费用如流水狂奔而出。而她——就是那个没有了开关的水龙头。那个印象中红光满面的外公已经憔悴得形如枯草。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外婆那些平日里看似孝顺的子女在外婆生命的末端竟然显得形同陌路。不是他们想要推脱照顾老人的职责,而是这份职责对他们来说过于承重。
自从经历了那次使得外婆再也发不出声音的光疗后,她开始歇斯底里,日夜不眠不休。
她不吃不喝只靠微量的营养液注入却精力旺盛,不停地要求躺下坐起,坐起再躺下,一个小时里面折腾10几回;她还要求护工和亲人不停地给她按摩,不给对方些许的休息机会。她每天可以喝掉一箱半农夫山泉而仅仅是为了漱口,每天用掉2000抽细质丝滑纸巾只是为了吐口水。每天用于维持生命的点滴从上午挂到第二天凌晨,堵塞的毛细血管使得她的手背浮肿不堪。
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个家庭已经憔悴的不堪一击。倔强的外公确怎么也不肯接受他人的经济援助——他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
因为心疼外公,妈妈也加入了看护的行业,常常整晚整晚地陪伴。
外婆对妈妈的态度从一开始的抵触到了妥协接受,这个过程消耗了妈妈多少体力与精力。
一开始的几个日子里,她总是整夜整夜地唤着:“叫你爸爸来……”这时妈妈总是非常耐心地开导,就好像在哄一个不讲理的3岁小孩。
妈妈边劝导边不停给她按摩喂水,接痰擦嘴。一直到老小孩浮躁的心情慢慢平静。
看护的那段日子里,妈妈曾多次独自一人给她洗头。她身上插着监视仪上的各种导管,洗个头难度很大,没有其他人愿意这样做。
想象着这位爱干净老人长时间不洗头的感受,妈妈怀着巨大的同情心用毛巾掬起清水轻柔地洒在外婆散发臭味的头皮。
外婆终于接纳了妈妈的细心护理,甚至还依赖上了妈妈的照顾。她会情不自禁地抚摸妈妈的脸颊,紧紧握着妈妈的手,嘴里还不停念叨:谢谢你!谢谢你!然后脸上绽开孩子般灿烂的笑容。这笑容融化了妈妈腰际的酸痛也赶跑了妈妈多年的委屈,这时有一种微笑在妈妈的眸中转动,肆意渲染。
这段时光拉近了心与心的距离,这样的温情竟瓦解了那多年的恩怨。
欣喜之余,我看见外婆的生命正以一种极快的姿态疯狂地从那苍老干瘪的躯体中涌出。她,走到了生命的黄昏时刻。
每天接连不停地咳嗽,痰血,几次三番地口吐白沫唇角抽搐乃至失去意识,但都改变不了她对生命的渴望。那心情写在了她急救后惶恐的眼神里,每每等到确定了生命的存在后才会安定下来。
那是一种对生的渴望,对死的恐惧!
生命是如此美丽,美丽得纵然经历再多痛楚也无法让人放手。
外婆在我的印象里就是个信佛到有些执迷不悟的老人家。今天是哪尊菩萨的诞辰,明天又是哪尊菩萨的出家日记得分毫不差。
可是即便如此,世上真的会有人从心底里信仰教派吗?如果真的那样相信转世来生,为什么还要如此痛苦地活着而不愿转世投胎摆脱痛苦呢?
现在正是春光明媚之际,是生命繁茂的时节。外婆的生命却已经步入黄昏。谁都会有这一天,不是吗?
洗完手,将晶莹的水珠甩落一地,忽见开关上停着一只小小飞虫。有些厌恶地随手抽了一大叠纸巾裹在手掌上,“啪”的一声响,那小虫用它的血肉在开关上绽开一朵别样的花――好丑。
生命脆弱到不堪一击,我亲手毁了那正努力蓬勃的生命之花。唉,千古罪人。
又是一段落雨的时光。那天晚上10点多钟妈妈就回家了。她显得沉寂地惊人:外婆走了,几小时前。
还在不停敲击键盘的我猛然一怔,那有节奏的键盘凹凸声以一个滑稽的尾音消逝在空气中。
那天晚上,雨下得好大。
妈妈说,外婆她突然想伸手抓住什么,然后两眼一瞪刺耳的“滴——”声就响了……
她要抓住什么,生命的尾巴吗?是黄昏的最后一缕光吧。
在她咽气的瞬间,她度过了生命中最难熬的黄昏时刻。
如果她真是个信佛者。那么,她现在应该在满天星光下等待下一次的生命轮回吧……
愿你一路走好,黄昏之后也有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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