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侠的自辩
看那海滩上堆积沙堡的孩子,脸上的兴致勃勃任谁也无法掩盖。当海浪冲上岸边,沙堡便随之坍塌。孩子却不会厌倦,而是待退潮后,重新开始堆造一座更坚固,更宏伟的沙堡,乐此不疲。
旁观者看来或许觉得无聊,沙堡是孩子来过海滩的唯一证据,偏偏又无法长久保存。可只有孩子自己才知道,在翻来覆去摆弄沙子的过程中他们获得了多少乐趣。
人类也如同这样的孩子一样,一个个王朝的不断交替,没有一个不曾兴盛,最后却都被滚滚洪流淹没,淫灭,不留一点痕迹。历代文人墨客总是专注于沙堡本身,少有人能够体会孩子的兴奋劲。
在这些少数人其中,司马迁怕是最为坦诚率真的一个。在那个天下一统,皇权集中的汉朝,他这种性格便显得尤为格格不入,甚至说的上的突兀。或许只有在百家争鸣时期,司马迁的桀骜不驯才可以得到理解。
而《史记》,一部如同作者一样率真的作品一经出世,无论在哪个时代的人看来都惊为天人,具有“以史为鉴”的作用。对我来说,这本书给我也带来了不少感触,但由于篇幅不足,笔力不佳,无法将想法一一描绘出来,在这里只好截取一篇《游侠列传》进行评说。
(一)
《游侠列传》,主要议论被叫做“游侠”的这类人。“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大概是现代人对于游侠仅存的一点印象。但在原文中,司马迁还对游侠给出了更多的补充:“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
原句口出庄子。庄子,同样是简单的一个人,他的想法很明了:王侯以仁义治国,可当心怀鬼胎的人意图谋反时,反而会利用王侯的仁义,用以建造自己新的统治。因此,王侯不如直接舍弃仁义,让窃国者盗无可盗,无机可乘。
庄子之言天马行空,虚无缥缈。司马迁紧接着的一句“非虚言也”却化虚为实,有了完全不同的含义。
原本庄子眼中肮脏可憎的事情,在司马迁看来却是再正常不过。
司马迁的观点也很简单:窃钩者为何要诛?因为窃钩的行为只能让他自己受惠。窃国者为何可以称王?因为在窃国的过程中,难免为了争取百姓,官宦的支持,而采取种种手段惠及众人。
惠,即仁义。
譬如有刀,武夫挥之,无往不利,稚儿挥之,伤及自身。仁义,于天下就是这样一把利器。匹夫行之,惠及个人;诸侯行之,惠及乡里;天子行之,泽被苍生。
在原文中,司马迁也对于这样的“仁义”举了两个例子:周武王灭殷,伯夷叔齐认为他是篡位,于是坚守气节,饿死在首阳山,文武百官却没有因此贬低周武王,因为死去的仅仅是伯夷叔齐两人,但受惠的却是天下苍生;跖是残暴的大盗,做恶无数,却仍然能受到党徒的爱戴,也是因为“受惠”二字。
而游侠,虽然“以武犯禁”,但是不像地方豪强只能惠及个人和朋党,而是能够做到惠及众人,甚至是不相识的人。我们希望有这样的游侠存在,但同时怕是也不想做游侠吧?
然而坦诚如司马迁,当然不会相信真的存在只惠人却别无所求的好人。原文中也有写到:“闾巷之侠,修行砥名,声施于天下”。厚施济人,游侠得名,“名”就是游侠得到的好处。
历代帝王怕是没有喜欢游侠的,反而对这类人进行严惩。可总是有人为了“名”,而对游侠趋之若与。那么名到底有什么好处,能吸引那么多人,甚至愿意为名牺牲性命呢?
关于“名”的好处,并非是一句话可以说尽的。姑且先简述一句,当皇上想杀当时最有名气的游侠郭解时,大臣对他说了这样的话:“解布衣为任侠行权”。布衣是平民,行权是帝王之术。明明是一届平民,却偏要借助“名”来行帝王之术,当然惹得帝王憎恨。
“布衣行权”,这就是名的好处,也是名的罪过。
(二)
托尔金所著小说《魔戒》中,有一位叫做阿拉贡的国王。他勇敢,智慧,坚忍,有担当,愿意背负祖先的罪名,用自己的牺牲和苦行来偿罪。可他最后恢复王位最重要的资本却不是这些,而是体内远古的王族血统,pureblood。
在英美影视中,pureblood的力量不必多说,几乎可以与hope,will,love等匹敌。托尔金的英国式思维在《魔戒》的世界观中便得到了充分体现。血统决定了强弱之别,历经千万的沧海桑田,血统仍然发挥着自己的作用,精灵仍然高贵,虚置的王座仍然等待着带有王族血统人类的降临,半兽人的肮脏则是从一落地就注定了的……
在中国,虽然同样重视血统,但是把血统的作用抬到那么高,对于我这个土生土长的中国人还是难以理解。历朝历代的皇帝都希望自己的王朝永不覆灭,可没有一个人的愿望是实现的。血统从未带来那么大的影响。汉朝的建立者刘邦从前不过是底层小吏,唐朝的李氏或许带有半胡人的血统,明朝朱元璋是半路出家的和尚,至于清朝的建立者干脆都不是汉人。
显而易见的,名在中国的地位要远高于血统。把二十四史连在一起,几乎每一篇中都有对于人物的褒贬。名不只是名声那么简单,它用简单的几个词语来概括一个人,背后却隐藏着更多的深意。
游侠有名,因此能附众。他们为民发声,重情重义,却希望天下越乱越好,乱了就没了规矩,人们不安便另求依托。此时,谁有大名有大义,反而能得大利。细想来,现在难道没有这样的人吗?如今的公知和网络学者,莫不如此。
一个国家非得有成千上万热爱足球并且会用脚踢球的人,才能出一两个足球好手;非得有无数爱写诗,会写诗的诗人,才能出几个名垂千史的大诗人;同理,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的皇帝,和更多未成功的平民皇帝,他们也应有一个广大的基础。
他们的基础就是游侠。
游侠,是布衣之中的王者;王者,是恰逢其时的游侠。
司马迁在这篇《游侠列传》中想要表达的,恐怕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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